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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宝玉则札记
冯琳
一
果洛山在仙女湖里成长。经幡每飘动一次,山的青丝就要多一丝。风每吹动一次,山就长高一寸。青丝是山的言语,也是山的思维。它们在水里放逐,也在水里打坐。这时,太阳把自己放进了湖里,一团火被湖水点着。太阳想把湖水消融,也想把山消融,想把山还给青山,想把山的青丝吞进嘴里,可水阻挠了太阳的主意。湖在原地厮守多年,了解雪山的品性和质量,它排挤天外的太阳来重建一个精神上的故土。
二
我站在湖边看到,湖里的太阳很有层次,太阳被群山切割成了无数个小太阳。我把手伸进湖里,我想捉一个太阳起来,放在我的心里,把我的暗角晒一晒,也把我魂灵里的暗疾清洗一下。不管我怎样尽力,太阳都不愿跟我走,它有它的任务,它在湖里照亮了水草和鱼,也照亮了树木和落叶。湖是高原散落在大地上的眼泪,水草、鱼、树木和落叶,是眼泪里的蛋白质。
三
我找了一片草地坐下来。草地是大地的刺绣,格桑花的根茎是丝线,各种小动物、山风喜爱牵线搭桥,很简单把刺绣织成一片绿海。至于刺绣上的鸳鸯、黑颈鹤、鹧鸪、花朵,它们是夕霞、雨露、仙女湖、星光,投射到大地上的主意。
我和这片草地呆久了,我发现了草地的隐秘。星光跳过群山和湖面,喜爱在草地上写列传。它写黑夜的孤寒,也写山沟的安静。它写下与月光的比武,也写下与月光的宽和。有了星光的照顾,草地上的萤火虫打着火把四处瞭望,我知道这是大地的心跳,也是星光的心跳。草地的胸襟,和仙女湖的胸襟相差无几。它接收了一切的生灵。今夜的萤火虫和星光,在草地上繁殖和漂泊。
四
最浪漫的事,是年宝玉则的日出和日落。最重要的事,是把日落和日出揽入怀里。所以仙女湖很忙,它要赶在日出之前,不放过太阳的每一缕丝线,它静默地等候,又持久地孤单。到了黄昏,仙女湖要陪同日落走到最终,直到把仅剩的一勺霞光含在嘴里,它一天的功课才做了三分之二。剩余的三分之一,它要陪同星月,还要和月光一同值勤,等候朝霞来交代。
五
荆棘是崎岖的隐喻,沼地是荒漠的隐喻。进入年宝玉则的内地越深,我越感到身体的疲乏。这海拔4600米的高原,淡薄的空气像一张纸,我想抓又抓不住。我在沼地地走得很慢,我每走一步,我就和草原的爱情加深一点。我发现越远的当地,高原蓝的印章盖得越深。印章从蓝中提取另一种蓝,这种蓝有固执、清澈和辽远,它们让仙女湖变得奥秘而幽静,慈祥又逼真。
我走过许多高原。高原上的事物有惊人的共同,浅滩对草原的依靠,犹如雪对山的依靠。这果洛山底的浅滩,是仙女湖的姐妹篇,华章的固定章节有海草、格桑花、芨芨草、火棘,也有云灌进海里,修改了海子的形状。浅滩、妖女湖、仙女湖和草原,就像摆在餐桌上的盛宴,蓝色的台面上摆着鲜花、生果和蔬菜,偶然掉下来的星星,落进湖面,与碰杯共饮的声响,组成大地的和声。
(作者单位:新桥医院)